走在地中海边上的西班牙，想起了太平洋边上的南粤古驿道。同样是在山与海之间，千百年来，它们都处在不同文明之间互动的最前沿地带，文明的互动与碰撞引发了多元化的文化沉淀。纵横交错的古驿道成为交流的通道，也见证了山海城田的变迁。

　　在一个早上的海滩上，我遇到了一群手拿竹竿在海滩锻炼的西班牙人。他们用竹子缓慢舞出各种动作，每一个动作都配合了呼吸。在交流中，他们告诉我，他们练的是来自东方的“气功”。

　　我并不了解，在遥远的东方是否存在这样一种“气功”，也不了解这种功法是如何传到地中海边上的。他们还告诉我，这种练功的方法还要配合环境，他们选择日出的时候面对太阳进行吐纳，这样才能吸收大自然的能量。我不得不承认，这种想法很东方。

　　离海滩不远处的一个叫巴伦西亚的西班牙城市的南郊，有一个叫EL Palmar的小村，我们就叫它“埃尔帕尔马”好了。这个名不经传的小村庄，长得与珠三角河网间的村落并无两样，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西班牙海鲜饭的发源地。

　　西班牙海鲜饭原本其实不叫西班牙海鲜饭，有人把它翻译成西班牙大锅饭，我觉得更贴切一些。在西班牙语里，它叫Paella，来源于拉丁语的patella，语义上是罗马人装盛祭祀食品的金属盆子。西班牙人用这种盆子做饭，饭的品种有肉，有蔬菜，海鲜是其中一种。用“西班牙海鲜饭”这个名字统称这种美食，有点类似使用了借代的修辞手法。

　　埃尔帕尔马这个地方就是一块大的湿地，是地中海在千百年潮汐过程中形成的一个潟湖。西班牙人把这种湖叫lagoon，在西非尼日利亚的沿海城市拉各斯也有一个很出名的潟湖，也叫lagoon，是葡萄牙人殖民拉各斯时起的名字。可见葡萄牙语与西班牙语的相似。

　　埃尔帕尔马的典型旅游项目是雇一艘小船作环湖游，然后吃一顿西班牙海鲜饭。坐在船上，晒着地中海的阳光，人不自觉地就想起了那些在拉各斯潟湖上架着小艇捕鱼的尼日利亚人。两个不同的lagoon，虽然隔着几千公里，它们竟然也是有着文化的牵连。

　　可能是因为冬天，游人并不多，在湖上游的都是像我们这种“反季节”游客，三三两两，大的船都停放在湖边了。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安安静静，感到人与自然融为一体了。

　　在这个小村里，村民的房子建在两条河涌之间，房子的一头是饭店的店面，房子的后面就停放了自家的小艇，似乎每个家庭都同时做着海鲜饭与环湖游的营生。这种布局，又让我不得不想起珠江边的万顷沙镇。两者无论在地理位置或是在民风都极为相似。

　　潟湖很大，环湖游的路线，完全是船夫随意而为。我们上船前还了一个价格，船夫很爽快就答应了，不过后来发现，线路长短应该是由游客给多少钱决定的。船夫这种心态不知是否可以称作“开放与包容”。

　　这是河涌边一家普通的西班牙海鲜饭店，亲切得像广东的大排档一样，再次证明我说在西班牙想起南粤古驿道并不是矫情。

　　上菜了，我们点的烤大蒜和烤鳗鱼。在西班牙，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是超市里竟然卖鳗鱼，西班牙人吃鳗鱼是很普通的事。在埃尔帕尔马，烤鳗鱼也是除海鲜饭外游客必点的美食之一。

　　看，这就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西班牙海鲜饭。用西班牙人的话来说，这就是用罗马人的铁锅煮东方人的大米并加入藏红花而已。但用专家的话来说，这不得了啊，这是古罗马西方文明与阿拉伯东方文明的交融，处在两种文明长期对峙与融通地带的西班牙人创造性地开发出一款具有历史意义的世界美食。我也只能呵呵了，没有这个罗马铁锅，广州人真只能用砂锅做一个煲仔饭了不是？

　　这是村民的房子，也是海鲜饭馆，类似我们的宅基地房子。每个餐厅外面都有一个小介绍，告诉游客他们的饭为什么好吃。主要的逻辑源自村子每年都举办一个海鲜饭大赛，比比谁的好吃。但是，这种比赛显然有很多奖项。每家店都说自己获过奖，不是今年就是去年，甚至是五年前获的奖，游客也只好觉得每家店都是获奖的好店了。

　　潟湖的一角，一个非常普通的地方，很难想象这个地方能诞生出一道象征文明交流的世界美食。这也正像一段普通的驿道，它与我们身边的某个角落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它们所承载或积淀的东西却是无形与巨大的。

　　其实，诞生西班牙海鲜饭的并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潟湖，而是一个精彩而多元的大环境，它由一条条驿道汇集而成，这些驿道带来了各方的文化与物产，北非的、东方的、欧洲本土的传统最终在此汇成一个文化交融并传承发展的大湿地。

　　埃尔帕尔马村的电工在维修村里的电线，这是一个简单而纯粹且不“智慧”的电网，与湿地渔村的单纯与自然很匹配。在埃尔帕尔马村，我们能看到稻田，看到果园，看到渔场，看到村民的普通房子，或许这些正是一种我们希望看到的原生态的文化湿地。

　　每一个时代，它都有自己的特色，历史形成的脉络则成为了时间与空间的联接。海边的渔民已经用上了现代化的捕捞工具，但这也并未夺去渔村的魅力，它们总是西班牙海鲜饭发源地所在。

　　巴伦西亚是一个很特别的城市，大街上种满橙子树，橙子熟的时候，街道两边金黄一片。走在巴伦西亚的大街上，我在想，如果要在欧洲找到一个像广州的城市，肯定就是它了。无论是城市功能、布局、建筑特色或是市井文化，感觉两者之间都有相当多类似的地方。大家有机会可以亲临巴伦西亚，细细发掘一番。

　　在地中海沿岸，海洋为文明的沟通搭建了便利的通道，同时，也为各种力量此起彼落的冲突提供了有利条件。在过去几千年帝国之间你来我往的拉锯当中，一些地中海沿岸城市不断变幻城头大旗，最终也形成了多元复杂的文化体系。

　　海鲜饭留下来了，刀枪剑戟成为了历史。我们在海边闲适而坐，可能只会看到阳光与沙滩。但显然，如果只是看到阳光与沙滩，远远是不够的。正如我们走在驿道之上，我们经过的并不只是一条乡间小道，我们永远走在时间与空间的结合点上。

　　穿梭在城市的巷子里，我们很难看清楚这个城市，但如果我们走到城市外面的山上，我们会看得清清楚楚。在地中海边上，看着这些别人的故事，可能会更明白我们自家的事情。

　　西班牙海鲜饭的故事我们并不陌生，我们自家就有很多类似的美食故事。秦朝大军从灵渠南下的时候，根据军队急行军需要，用北方人做莜面饸饹的方式把大米做成了桂林米粉；而在岭南以东的地方，同样是借用北方人做面食的方法，在没有战争压力之下，人们悠哉慢哉，把大米加工成细切的粿条，并为它配上了各种精巧讲究的吃法。因为地理环境更加复杂多变，历史更加周折，沿着南粤古驿道，我们可以看到更多驿道带来文化融通而发展起来的岭南美食形式。

　　西班牙人用罗马人的平底铁锅，加入东方的大米香料和自家的海鲜与香肠，做出了一锅令世人倾倒的海鲜饭。生活在南粤古驿道周边的岭南人其实也用同样的方式，扎根中华传统，博采四海之长，为世人端上一桌绝妙的粤菜。

　　在巴伦西亚的潟湖环湖一周，然后吃一盆西班牙海鲜饭；行走在南粤古驿道各处，品尝一下岭南美食，同一个世界，一样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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