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里的广东:漫步平海古城,寻找那片最平静的海
2019-04-25 上午 10:09   来源:南粤古驿道网,采编自公众号“广东旅游”   
分享

  我的人生底色是湛蓝的,是丽日下的大海,澄碧如洗的天空。

  沈从文说:“我的情感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心有戚戚,少年时期较美丽的生活,大都不能和平海分离。

  平海是一个三面环海的小城,在惠州的东南端。面临南海,东靠红海湾,西倚大亚湾。两道海湾如背向的两弯新月,透蓝的海,晶莹洁白沙滩,款款蜿蜒,星星点点的渔舟。

1

  我常想,世上不会再有这样美的海。两道海滩,恰如佳人,燕瘦环肥。西边的沙滩细幼,遍布着螺贝,海浪轻柔,风起时,像揉皱的轻纱,从海岸线向外走 200 米,海水也没不过胸。东边则截然不同,海浪澎湃,一道山崖横切入海,白浪激湍。

  山顶有一个古老的炮台,已经六百多年——它昭示着平海曾是一座海防古城。另有一道狭长的海湾分割开半岛,海水平静,形成天然的避风港——这是造物者的厚爱。

2

图为惠州双月湾。(图片来源:全景网)

  30 年前的一个晚上,东门村的父亲斜穿过古城,娶了北门村的母亲。与别处不同,平海的婚礼都在晚上举行。一过半夜 12 点,迎亲队伍就出发了。一行人中有好命婆,提气灯的,放鞭炮的,提录音机的,推自行车的,还有凑热闹的,浩浩荡荡向新娘家奔去。

  一路上爆竹阵阵,音乐声大得恨不得把天震下来。接到新娘子后,又是一路喧哗。凡有人娶亲,莫不是弄得古城鸡飞狗跳的。

3

  听母亲讲,原来古城人迎亲在白天,仪式非常隆重。迎娶队伍前面两个人各提一个红灯笼,紧跟着一个民乐队,有唢呐、笛子等,后面有人抬着八抬大轿。新中国成立初期,一位外地官员前来任职,见其过于隆重,认为是宣传封建迷信,要求移风易俗,平海人便偷偷把迎亲改到半夜。

  我们家世世代代居住在古城的东门村南横巷,狭窄的麻条石板路悠长深邃,夏日午后寂静非常,墙头的素馨花开得热烈,抬头看是明净如洗的天空。东大街有杨氏祖屋,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六百多年依然坚固。童年的时候,我们常常坐在城楼下的石条上乘凉,光滑幽凉,穿堂风阵阵吹袭,将一身臭汗收拾干净。

4

  那时候,爷爷身子骨还算硬朗,常跟我们讲平海历史。元末明初,大亚湾、红海湾一带倭患连年,盗寇猖獗,民不聊生。洪武年间,明太祖朱元璋派花都司到惠州府归善县平海岸滩建造城池,以抵御外侮。在此之前,这里只是一片盐碱荒滩,鲜有人迹。

  花都司原名花茂,他带来建城的先锋有杨、汤、吕、原四姓的家族。然而,花都司在建城完工之后就回朝廷复命,从此没有踏足平海。我的祖先们却留了下来,抵抗外侮,也苦心经营自己的新家园。

  我伏在爷爷膝下静静地听着,略带腥味的风,送来渔港的气息,朗月孤悬,心里油然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哀愁。

5

平海镇里的祠堂建筑群(摄影/余婷婷)

  平海的孩子,都是将军的后代。和中原城池的庄严、方正不一样,平海的城墙是流畅的弧形,串起四座城池,俯瞰俨然一口洪钟,有木铎警世之意,所以平海别名钟城。

  建城池的将军们,希望城池固若金汤,永世太平。然而,几百年过去了,平海的海防作用早没有了。世异时移,城墙已经拆去,鹅卵石铺就的十字街也变成了水泥路,听说东门城楼里的那口古钟,也被人当破烂卖了。

6

图为双月湾寺庙屋顶上的灰塑和嵌瓷。(摄影/余婷婷)

  我们常常与变迁、无常之感为伴,有时候,又惊异于一些事物的牢固——在母亲的怀里,咿呀学来的母语,不管走到哪里,它会一再地提醒我故乡之所在,根之所在。

  守城的军人是最早定居于此的人,他们以明初南方流行的“通语”——南方官话作为交际用语。在漫长的岁月里,官话融合了当地的粤语、客家话、闽南话的成分,便形成了今天的平海军声。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忙于务农、打鱼,小孩子们乐得逍遥,生于乡村的孩子是幸运的,他们得以拥有在田野、自然之中的童年。我们走遍古城的每个角落,爬遍了附近的山峦,也曾拿石头在那些生锈的炮台上刻“到此一游”;台风过境后,去海滩捡长尾螺,爆炒之后,极其鲜滑爽口。

7

村民在赶海。(图片来源:全景网)

  中国人烹饪调味,必先用盐,五味之中,咸为首。在中国,盐起源的时间远在五千年前的炎黄时代。最初是使用海水制盐,因此,沿着中国的海岸线,晒盐,是一种十分古老的行当。很早以前,我们吃的盐,都是自己晒的。明朝时期,让平海真正繁荣起来成为商埠的,正是盐。建造城池的工匠发现,平海具备良好的晒盐场,于是,他们把北方晒盐的技艺带到当地,建设仓廪,开拓贸易渠道,平海迅速发展成盐场交收、储存和贸易的集散地。

  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从南门出来,一路往海边走,下一个斜坡,就可见一幅优美的画卷:波平如镜,盐白似雪,一望无垠的盐田一直延伸至海边,明媚的阳光里,村民们手持盐耙,在结晶池中旋盐。

8

平海古城附近的双月湾,渔民归来靠岸。(摄影/余婷婷)

  几十年前,十多公里的海岸线上,盐田星罗棋布。他们采用的传统日晒制盐工艺,包括蓄海水、湮盐田、过滤制盐卤水、晒盐、收盐等几道工序。旋盐,是生产高品质食盐的关键环节,晒盐人需手持盐耙,在结晶池中反反复复地旋盐。

  累了池埂上一歇,困了草苫子一裹,这就是晒盐人的秉性,这就是晒盐人粗犷的一面。成年累月忙活在盐田,风吹日晒,皮肤黧黑粗糙,此外,风湿病成晒盐人的职业病,水靴也一年穿坏好几双,卤水腐蚀,脚后跟经常裂出几道口子。

 9

  食盐价格低廉,加之效率更高的机械化生产早已替代了家庭作坊,年轻人几乎全部外出谋生,盐田大半被荒弃,仅存三两片盐田仍在维持着。

  老李是少数还在晒盐的人之一,他的四个孩子已经成人,分别在广州、深圳等地打工,无一人通晓晒盐。他和老伴始终不愿意放弃干了大半辈子的事,留在故乡。

  事实上,盐田荒芜后,土地盐碱化,寸草不生,不宜耕种。然而,古城及美丽的海湾近年来成为热门的度假区,地产开发商一批接一批,涌进原本宁静的小镇。寸土寸金的海边,大片荒芜的盐田,被“种”上了金贵的房子。

10

65 岁的老李和老伴守着自己的盐田,说能挣一点是一点。(摄影/余婷婷)

  老李有时也想,借着旅游热,将盐田围起来,开发成景点。但他很清楚,数十米远处的高楼,会迅速地四处蔓延,蚕食最后的盐田。他还想再坚持一阵,也许只是味蕾太固执。

  他曾跟我说,他老了,已经半截身子在土里了,人生不过是午后到黄昏的距离,茶凉言尽。不抵抗命运,不抵抗时代,他们只是终日地,不停歇地,在熟悉的地里劳作,获得一些生活的意义——这便是农民的宿命。

11

老李的妻子在挑去白色海盐中的杂质。(摄影/余婷婷)

  在院子里坐着,抬头看,墙头的三角梅衬着高远的蓝天,思绪飞远了。小时候常常顺着西门楼左旁的花岗岩台阶爬上门楼,走入正殿,好奇地张望被香烟熏得黝黑的柱趸和瓦背,这里空荡、昏暗,负责看守的阿伯在躺椅上打瞌睡。我们淘气,往里面扔石头,他猛然惊醒,骂骂咧咧。

  曾家大屋很美,我们经常偷溜进去玩。墙壁上有细腻的雕花和壁画,在幽暗的光线里显得很神秘。厅堂相连,回廊曲折,常常迷路,走着走着就到别人家里,再被“请”出来。那时候户户相连,邻居夜不闭门。

  平海古城的庙宇非常多,关公庙、妈祖庙、天后宫、龙山寺、榜山寺、城隍庙等,也许对风调雨顺生活的渴望,对驱魔除障、福禄寿全的祈盼古今相通,所有庙宇至今香火不断。祭祀的活动名目繁多,三月三、正月十五、城隍诞等。

  以前边疆的生活太过清冷,先民们融合北方的习俗,创造了独特的舞蹈——东门村舞凤、北门街舞鲤鱼、南门舞龙狮。老人们常说,这是有讲究的,蕴藏着五行的玄妙:东方属木,东门村的凤舞契合百鸟栖林的寓意;北方属水,所以北门村的鲤鱼爱戏水;南方属火,南门村舞龙秀狮。

12

舞鲤鱼。(图片来源:惠州市文化馆)

  东大街的集市兴盛如故,本地的龙眼、荔枝、黄皮,菜档也有卖的。每次穿过东市,总忍不住向深闭的潮州会馆、梅州会馆看看。

  平海的海,给予渔民的馈赠实在太多。我们只须驾驶小船,去到一两公里的海外,就能捕捞到鲜美、丰盛的海鲜。入夜时分,渔船归航,站在南门海滩,天空繁星点点,海面渔火遍布,星光渔火交相辉映,在海平面形成串串明珠,渔歌唱晚,缠绵隽永——我此后的生活里,无论遇到什么苦涩和悲伤,那个温暖的场景,总能给予无尽的抚慰。

  人的一生中,有一些深层的、本质的东西很难改变,在我们对这个世界还没有什么概念时,我们的童年遇到的人和事,都沉淀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在我们心里每一个角落,在通过母语获得的抽象概念里,都藏着它们的蛛丝马迹,笼罩一生。

  我是一枚幸运的海螺,生于这海边。

 

  (原文刊登于自公众号“广东旅游”,作者为余婷婷,南粤古驿道网采编整理。如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与南粤古驿道网联系。) 

责任编辑:熊灿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