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清朝咸丰年间，从化一带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有一位颇有文才的从化县官，这天准备北上“简村”视察民情，了解乡风，说回这个“简村”，有时写作“枧村”，今在良口镇，一〇五国道旁边，民国年间称为“广韶公路”，再往上溯源就是“北江古驿道”，此地自古就是连接着雄州（今韶关南雄市）与番禺（今广州市区）的重要驿站。

       这位县官来到青龙头（今从化温泉镇）的小山坳，突然听到老虎的吼声，可谓震天动地，县官被吓得不轻，他非常害怕会见到老虎，于是马上改变行程，打道回府。

令人崇拜并畏惧的华南虎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的下官向他介绍了一番从化的地情，那个听到老虎吼的地方叫“老虎輋”，“輋”是地方专有名词，在从化特别多，大概意思是靠近山坡之地，此地正是因为老虎经常出没而得名，而附近的山，例如云台山、黄鹿嶂、风火岭、青龙头等，都不时会出现老虎的踪迹，吓得在山上的村民心里噗噗直跳，急着往山下人多的地方逃命。

       而青龙头，附近就有“五十”和“米埔”两个圩市，前者又叫“鸡笼岗”圩，由于圩期为逢五逢十，故又名“五十”圩；后者是流溪河上游最大的圩市，因多“米铺”而得名。至于周边人多的村落，则包括平地岗、沙岗和三层，是人们常到的地方。

       随后，这位县官始终无法忘记这段惊险的历程，于是他根据自己的亲身感受，写了一副绝妙对联，巧用双关，记载至今，代代传颂：

       望云台，登鹿嶂，听见老虎輋中行，走落平地岗，怕到心头五十五十；

       上米埔，下沙岗，经过青龙头上舞，驾腾风火岭，现出鳞甲三层三层。

       翻阅从化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地名志，我们看到吕田有“老虎冚（窿）”、灌村有“老虎仔形”、东明有“死老虎”、棋杆有“虎塘岭”、良口有“老虎坳”和“老虎头”，后者还是从化第四高峰，海拔1105米。在流溪河两岸，似乎有很多老虎行迹。到处地名充满“老虎”元素，是人们喜欢它，还是害怕它呢？

以虎为原型的邮票

       可以说，虎是人们崇拜并畏惧的对象，其形象也构成了充满生机和活力的风俗文化，还雅俗共赏。而具体到真正的虎，就不那么“平易近人”了，它种类繁多，大小各异，其中，分布在我国华东、华中、华南和西南地区的称为华南虎，成年华南虎的平均体重大约180公斤，几乎是人的两三倍。1964年，陕西秦岭捕获一只雄虎，身长2.9米，体重190公斤。据说，人类的平均咬力为47公斤，而老虎是可以超过400公斤，所以，人们多恐惧之，难怪有个词语“谈虎色变”。

       而在从化，确实有不少地方的名字与“老虎”相关，相信曾几何时此地也是老虎为患，还有在书里找不到，但流溪河两岸妇孺皆知的地名，例如，老虎窦，老虎氹和老虎石。看上去，似乎不起一些与老虎相关的名字，就不属于从化的地盘，就对不起从化的大虫那样。

       根据清朝大儒屈大均的巨著《广东新语》之卷二十一《兽语》，多番出现从化老虎的记载：

       之一：《虎》

       从化山中多虎，常绯衣幞头盛陈仪从而出，夜则灯火煌煌射林薄，见者以为山神也。欲食人，则脱幞头绯衣，复变为虎，乃大哮吼而前。盖帝命山神以治虎，而虎即假山神冠服以食人。谓虎即山神耶？是帝命山神为虎也。吾不知其解矣。

       之二：《凶年虎》

       从化县凶年多虎，猎者为机阱林中，而击土以致虎。虎每伏地，击土则必跳跃而出，出时其饱易击，饥则难，故尝以甘饵投之。传曰：“虎者戾虫，人者甘饵。”噫嘻！虎不食人，人自为甘饵以投之，奈何哉！

       从化属于粤北山区向珠三角平原过渡的地带，北片为南粤五岭外围，山林众多，且郁郁葱葱，溪流纵横，多猛兽出没，更为重要的是，这里冬无严寒，有着适宜野兽生存的条件，据县志记载：从化县野生动物种类甚多，如野兔、野鼠、果子狸、山猪、野狗、黄猄、豺狼，鹿和豹等，形成了一条稳定的食物链，生态相对平衡，老虎可以安稳生存。所以，屈大均写虎，首当其冲提到了从化。

       其实，我国众多古籍上也多有虎的记述，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就这样描写虎：“声吼如雷，风从而生，百兽震恐”。《说文》则这样介绍老虎：“虎，西方兽，曰兽君；以其为山兽之君也，亦曰山君。”

       在政协从化文史委1985年2月出版的《从化温泉》有一些与虎相关的记录：民国初年，在温泉“青龙头”，村民“徐观清”被老虎咬死担走；另一老妇（徐榕秋的祖母）也被老虎咬死拉走。可见，虎患确实存在于从化坊间，还成为老百姓大麻烦，为害一方。

       翻阅1958年2月1日的《流溪河报》（从化县委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机关报），有如下记述：桃源乡平地岗社民兵克服了寒天冰冻的种种困难，星夜到大山去捕兽，1月26日晚捕有一个老虎，为农业生产献出一点力量。

       真有趣！抓到老虎还可以美其名曰“为农业生产献出一点力量！”为了这“一点力量”，民众可要付出多少洪荒之力？

       而年过花甲的温泉灌村人罗志全则似乎有说不完的老虎话题，他回忆道，大约在1964年，有一回，在村民通常放牛的地方附近，有一头牛被老虎叼走，事后在不远处，看到牛骨满地，一片狼藉，唯牛角和牛蹄尚存。

       而1965年，罗志全还亲眼看到邻家的大猪被老虎咬住担走，老虎还“衔着猪”轻易跃上山坡扬长而去，邻居拿出打鸟用的枪支追赶也无济于事，还让村民恐惧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知是祸是福。

       罗先生还听长辈说起，村中有一妇人被老虎叼走，后来，在山上发现时只剩下手镯和钥匙，让人不寒而栗。他总结出，老虎专门欺负那些人少、村小的地方。灌村所在地山林众多，山溪遍布，其中大尖山和凤凰山都重峦叠嶂，起伏连绵，随着石坑圩的发展，更为偏僻的凤凰山明显要比大尖山多老虎的出没。老虎还最喜爱芒草地，而尽量避开松苗（树）多的区域，据说，老虎最怕碰到松苗常见的毛毛虫，后者有可能使老虎皮肤溃烂。

       其实，不仅在从化的北片山区，连南部的平原地带也有老虎的踪迹。

       据一份记录所写，从化太平的黄溪（村），也是从化古驿道上多番提及的地点，之前的名字是“黄泥蔃”，古书有时写作“黄鹂响”，在1953年8月，此地的后山发现一只受伤死去的老虎，原来，两天前，当地村民在山上发现老虎，用枪打中，但老虎逃走了，后来，看见村里的狗都向着村后的山坡猛吠，但这些狗就是不敢靠近，后来人们去一看，惊出一身汗，只见一只老虎躺在地上，可能刚刚死去不久，人们估计是老虎被人枪伤后逃走，但未能走远，且无法猎食，又想到村里找东西吃，最后死在村后。随后，全村都像过年一样庆祝此事，抬着老虎游村，大胆的小孩也跟着玩，还过了一把“摸老虎屁股”的瘾。最后，上级有关部门运走了老虎，对村里略作奖励。

       后来，当地人还这样延续着这个故事，说即使老虎老死于山林，仍能威慑其它动物，所谓“虎死威风在”就是这个意思。直至今日，被圈养的老虎在动物园栅栏里的一声怒吼，仍能使人顿生几分畏惧之心。而在古代，将军们多用虎皮挂在帐中或铺于座上，是为了借虎威壮军威。将军所在的营帐叫“虎帐”，将军的威风叫“虎威”，勇士、壮士叫“虎贲”。《三国演义》中关羽等五位蜀汉将军就被称为“五虎上将”，历代武官中，“虎骑将军”和“虎贲中郎将”之类比比皆是，时至今日，军中勇将和运动场上的竞技好手仍被称为“虎将”。

       以前，虎害在山区的从化出现过，而省城的广州市区又如何呢？

       再次翻阅一九九九年一月份的《羊城晚报》，就有一篇题为《我住双井街见证虎患》的老广州见闻，讲述象岗山下的双井街在二十世纪的四五十年代，多次出现老虎，并且先后叼走孩子“阿美”、“执仔”等五人，让其家人痛不欲生，震动省城，随后，大家都购买装备，邻里间一呼百应，齐心协力以驱赶猛兽。

一九七五年《文汇报》刊登《少年李光群搏虎救社员》的报道

       其实远在三百公里以外的恩平，甚至在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中期也出现过虎患，据一九七五年四月二日的《文汇报》，有一篇《少年李光群搏虎救社员》的报道，讲述恩平县那吉公社的十五岁李光群打虎救人并与人合力打死老虎的事迹，原来，被打死的是一只75斤重未成年的华南虎。

       老虎的数量，特别是华南虎的数量，其实深受人们的政策和环境影响。据研究，华南虎曾广泛地分布在我国，估计超过10万只；到上世纪中，野生华南虎数量还有4000只左右。国家林业部1959年将其划归到有害动物，号召组织打虎队捕杀，但东北虎则被列入与大熊猫相同类的保护动物，可以活捕，不能杀死。

       据记载，1953年至1963年，有一个打虎队在岭南一带共捕杀了百余只虎、豹，其中，广东北部共捕杀了17只老虎。各地大规模的捕杀在此期间持续进行，使华南虎遭到灭顶之灾，各基层单位还表彰“打虎英雄”和“灭害模范”。

命运多舛的华南虎

       1973年5月，华南虎被列为三级保护动物，但仍然允许捕猎，只要能保证数量增长。1979年，农业部将其列为一级保护动物。1981年，估计野生华南虎大约不到200只。1989年，国家颁发《野生动物保护法》，终于在法律上保护华南虎。1996年，联合国将其列为第一号濒危物种，列世界十大濒危物种之首。二十世纪90年代，野生华南虎据称仅剩二三十只。事实上，到2000年时，国外专家称其已经灭绝。近年来，在电视上看到越来越多的生动形象的广告，都告诫人们要保护老虎在内的野生动物！

       再说回从化的老虎，确实销声匿迹多时矣，曾经虎害为患的地区，因为山环水绕，植被良好，大部分都成为景区，或者住宅区楼盘，时常游人如鲫，人气十足。

       人们用“咸丰年代之事”比喻遥远的往事，而一百六十多年过去了，从化的老百姓不再害怕老虎的伤害了，虎患之地也已经变幻深刻，有如沧海桑田，这片土地正努力打造成“财富小镇”，而“老虎輋”这个地方，更成为中山大学（南方学院）所在地，到处书声琅琅，人文荟萃，变成一片求学的热土。流溪河依旧流水汤汤，而这些古驿道上的古地名，还有虎患的往事，恐怕已经鲜为人知了。

       作者简介：

       曾耀登，一名来自从从化的老师、南粤古驿道网读者、从化地名探索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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