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经历苦难,成就百年名校
2019-12-06 下午 09:45   作者:阿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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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公园1

  粤北华南教育历史显示了广东教育苦难、平凡而伟大的历史。2019年12月4日,笔者经再三比对,终于发现了私立岭南大学在浈江区大村的遗址,见证了1942至1945年岭南大学历史的数棵百年老樟树,依然屹立、根深叶茂。艺术教育和体育教育是教育事业中两颗璀璨的明珠,回顾广东艺术和体育教育的发展事业,追寻先辈们奋斗的足迹,从过往的点滴中感受先辈们筚路蓝缕、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对更好地推进艺术和体育教育的发展,注定是大有裨益的。

 

  一、敌机下的体育和艺术教育

  在那些烽火连天的日子里,各位教师坚守信心,矢志不移地培养人才,延续了华南教育之薪火,但少有人述及体育与艺术学术渊源与这段历史的关系。

  抗日战争时期的粤北,成为文化、教育新中心,而抗战木刻、抗战戏剧成为凝聚民族力量、共同抵抗外侵的文化利器。在连县、坪石、曲江等地,一旦有办学点的存在,一定会配套体育运动设施。经分析,迁徙到粤北的所有院校,都被发现配有篮球场、排球场,有单双杠配套。再难也不能忘掉学生的体质,这均是抗日战争时期,所有中学、大学老师们的希望。

  粤北从事艺术教育的教师中有国立中山大学师范学院的马思聪、许幸之等。许幸之应该是在新四军鲁艺华东分校任美术教授,解散后赴香港,再从香港被国立中山大学聘任在师范学院任教。

  美术家还有刘仑,是“左联”的木刻家;1942年,符罗飞这位在意大利留学9年的美术家,进入建工系任美术教授。在文学院、师范学院的洪深、马思聪、许幸之更是以戏剧、音乐为内容进行了话剧、文艺表演。为了迎接马思聪的到来,国立中山大学专门为师范学院买了一架钢琴。师生们在他的屋檐下听琴,马先生在油灯下仍然苦练。马思聪除了在师范学院表演外,也在坪石、培联等地举办演奏会。

  符罗飞逃难坪石时与马思聪一起。符罗飞是在1954年重新回到建筑系任教的,此前,他曾任华南文学艺术学校筹备委员会主任,除了担任中山大学美术教研组主任之外,也在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任教。

  曲江为战时广东政治文化中心。1940年春,抗战烽火中,在韶关西北郊塘湾五里亭创办了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也称“广东省立战时艺术馆”。该校设戏剧、美术、音乐三个部,教务主任是著名的美术家胡根天,他同时兼美术部主任,黄友棣任音乐部主任。[1] 音乐、戏剧曾作公演,剧目有《抗日烽烟曲史诗》,以及话剧《谣传》、《利他主义》。省立艺术专科学校解放前最后一任校长是丁衍庸,他是坪石时期任国立中山大学教务长邓植仪的堂侄。省立艺术专科学校于1945年秋从罗定迁回广州,后来与广州市立美术学院合并为“华南人民文艺学院”。广州美术学院的王益沦就是经历过这三次院校调整的老教授。潘鹤先生于1949年在华南人民文艺学院学习,1953年搬迁至武汉,但在1958年又回迁广州。广州美术学院延续了广州市立艺术专科学校和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这两大渊源。

  丁纪凌在德国柏林大学留学学习雕塑,1938年,成为国立中山大学建工系的老师,他也是笔者后来大学时代的美术教师。

  木刻画家唐英伟是在上海时与鲁迅先生有深交的一位艺术家。抗战时期,他在坪石发挥了左翼木刻运动的传统影响力。唐英伟的名字出现在理学院教师名册中。坪石曾举办了一次大型的全国性的木刻展览,发出怒吼,用木刻刀宣传抗日。唐英伟等人在曲江坪石创作了很多的木刻作品,这些木刻的展示能够让公众记住民族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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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唐英伟木刻作品。

  在曲江成立的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曲江分会,有会员200多人。关于木刻艺术,专门成立全国木刻抗敌协会广东分会,会员有30多人。当时,多份报纸均有木刻专版,并专门举行了《中国木刻十年纪念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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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岭南大学的司徒卫老师。

  2019年1月16日,香港中央图书馆展出了岭南大学的老师司徒卫的50余幅作品,该展览的名称为《司徒卫的艺术世界:红灰精神》。香港岭南大学网站上的介绍是:“司徒卫学长是杰出的教育家,曾于广州、上海、香港和越南等地方开办学校,他担负岭南大学师生移师去韶关延续岭南的教育使命,深受师生爱戴。”司徒卫的水彩画不仅具有艺术价值,更是校园记忆的最佳载体,康乐园的建筑和学生生活是主要题材。他的画特别重要的一部分见证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在抗日战争期间岭南大学的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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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私立岭南大学混合篮球比赛(司徒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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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岭大附中足球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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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岭南大学学生篮球混合比赛的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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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岭大校长李应林在岭南大学时代参加球队合影,第二排中间者。

  在坪石时期,赵善性已经是国立中山大学的体育教授。体育史理论研究者一般都很清楚,赵善性是对中国运动做出重大贡献的一位杰出人物,他本身在排球领域就有杰出的贡献。后来,也是赵善性推荐了马杏修成为中国排球队的首任教练。

  在时任体育组教授赵善性的推荐下,赵善性在1926年就到了中山大学,后来一直到建国以后,赵善性老师一直都在中大任教,其中有一段时间,赵善性老师也到华南工学院担任体育教授兼教研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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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1944年李约瑟拍摄的岭南大学体育教学的历史照片。

  1944年,李约瑟在粤北访问了一周,在西南联大走了一圈后又来到了广东,参观国立中山大学、岭南大学等,包括在湖南粟源的中大农学院。从照片中可以看到,这是学生正在做操的一个场面,因陋就简,有单杠、双杠和露天的沙场。在当时的历史情况中,不仅因为体育的魅力,更是因为体会到身体强壮是民族强大的基础。

  追溯广州体育教育事业的历史,可以称之为“广东新式教育(体育教育)的发展史”。在广州荔湾有一座时敏桥,而历史上曾有一个时敏学堂,大家也可能忘却了。关于时敏学堂的研究是从杨匏安研究开始重新进入公众视野的。时敏中学是杨匏安从澳门到广州谋生教学的第一所学校,当时他任教务长。时敏学堂是1898年当时的一个新式学堂,体育课是必修课,音乐课也是必修课。著名的音乐家萧友梅就毕业于时敏学堂。时敏学堂的校区后来被私立广东国民大学所使用至解放后。杨匏安在时敏学堂任教的时候,就居住在杨家祠,并在杨家祠阁楼上写下了马克思主义的学说。

  体育成为教育课程一般是从游戏开始慢慢发展的,并经由武术、做操等普及。后来,教会学校成立开始带动球类比赛的普及。

  广东女子体育学校于1912年创设,是广东最早的女子体育专门学校。1928年春,陈剑生、陈本等鉴于各级学校体育师资缺乏,因此发起筹设体育学校培养中小学体育师资,并得到热心教育和体育的名流金曾澄等支持,租赁西关陈家祠(在今中山七路)成立“私立广东体育专门学校”。由于1935年省立体育专科学校的创办,该校改名为“华南体育专门学校”。私立的体育专科学校的师资都非常强,陈策任职校长,副校长区声白是一个无政府主义的理论家,梁质若、刘权达等人任讲师。梁质若在20世纪20年代参加远东运动会的排球项目,解放后,因院系调整成为华农体育教研室的主任。在烽火中对体育的坚守就是对学生体质的一个保证,也体现了一个民族的强大,他们立下了汗马功劳,一直坚守到解放。

  广东省立体育专科学校,创立于1935年秋。当年广东省体育运动事业日臻发展,但缺乏体育专业人才,同时,邻省亦多来我省延聘体育教师。那时,广东仅有上述的一所私立体育专门学校,该校只招收初中及高校毕业程度的学生入学,从文化水平和体育基础理论知识及运动技能等方面,都不能满足实际需要,有必要办一所较完善的培养中等学校体育师资和体育行政人员的专科学校。因而,当时的广东省政府聘请了教育界人士陈良佐、许民辉、黄启明、张忠仁等担任筹委会委员,推选省教育厅体育督学留美体育硕士许民辉担任校长。省体专校址设在广州市大东门东较场(即今中山三路省人民体育场),占地约百亩,内有田径场、足球场各一,篮球场三个、排球场四个;另在场东空地建课室、宿舍、浴室等。1936年,由广东省政府拨款增建礼堂兼健身房一座及课室、宿舍、膳堂、体育器械室等。从当年大专学校设施来说,有这样的体育运动场地和器材设备是不容易的。广州沦陷,广东省立体育学校先移师云浮,于1939年并入广东省立文理学院,改为体育科,在抗战时期,它成为广东中学体育教师的主要来源。

  林仲伟先生回忆自己跟校长许民辉先逃亡到云浮后再分开。林仲伟先生后来去香港中学任教,几经辗转,抗战胜利后回到省立文理学院教体育课。许民辉与广州体院也是有联系的,因为他的学生或同事成为体育学院的教学主力,林仲伟、雷瑞林是他的学生,也是广州体院的老师。

  省立体育专科学校与广州体院历史关系最直接的是雷瑞林教授。他青年时候是国民党空军的驾驶员,后来考入了中央大学的体育系,于1945年在省立文理学院教授公共体育的公共课,1946年在中大任教授,后来又回到省立体育专科学校任校长,他也是最后一任的校长。在任职期间,雷瑞林改建宿舍,扩充设备,暑期率体专男子球队远征香港,获得各界好评。1952年院系调整时,雷瑞林调任华南工学院体育教研室主任。1953年,雷瑞林调广东省体委任竞赛科科长,负责二沙岛运动队集训的筹备工作,为广东省参加历届全国各项运动比赛、获得优秀名次做出了贡献。1958年,任新组建的广州体育学院教务长。1958年广州体育学院筹备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黄鉴衡就毕业于省立体育专科学校,回到母校担任教务长,一直到1949年的时候。马杏修是省立体育专科学校的毕业生,他在教书后再赴美国留学,回国又再回到学校,就在广东省体育专科学校任教,是解放前东较场最后一任场长。赵善性后来推荐他成为国家排球队的教练。

  广东省立体育专科学校在1935年秋创办时,公开向全省招收学生共一百四十名;1947年,专科班毕业30人,训练班毕业25人,专科班40名,师范科50名,训练班50名。查广州档案馆资料可知,1947年该校的毕业生是108名。省立体育专科学校的招生在某种意义来讲,是全国性的。有了省立体育专科学校以后,长期占据在我们广东省体育运动会领先地位的岭南大学被压制。

  在广州体育学院筹委会办公室的名单上,看到了黄鉴衡老师、林惠中老师的名字。学校的成功和知名重点在于它的学术的力量,传统教学风格、知识传播力量才是品牌的保证。可以查一下,1958年后,广州体育学院教师的名单,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个是毕业于省立体育专科学校的,可以在这方面把省立体育专科学校的历史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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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因为苦难,粤港澳民众守望相助

  1938年,广州沦陷前,国立中山大学被迫迁校。第一次迁往云南澄江,在澄江待了一年以后,马上又迁到广东乐昌坪石。为什么迁到了乐昌坪石?因为这里广东的百姓、广西的百姓、香港的青年、澳门的青年,他们还需要继续的教育。所以在许崇清校长的带领下迁到乐昌坪石。当时,云南物价飞涨,同时日军从越南方向逼近云南,在广东的百姓有非常高的呼声,希望他们迁回家乡,而且众国立中山大学的教授都支持许崇清的做法。私立岭南大学在广州沦陷时,迁往香港,得到香港大学的大力支持,当香港沦陷,再度迁徙,选择了当时的曲江仙人庙坚持办学至1944年末。国立中山大学、私立岭南大学的迁移史创造了中国教育史的一个伟大奇迹,体现了粤港澳民众在民族危难时的守望相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长起来的两位院士,其中学生涯与这段历史联系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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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邓锡铭年轻时的照片。

  广州沦陷后,邓锡铭随父亲生活在香港,就读于培正中学。“香港沦陷后,邓盛仪回家乡邓屋小住几日,然后带着二子邓锡全、三子邓锡铭奔赴粤北山区。在哥哥邓植仪的帮助下,邓盛仪在国立中山大学土木工程系任教,儿子在附中读书。”[2] 邓锡铭后来成为中国激光专家,被评为院士。

  黄本立在1925年出生于香港,但是没有出生纸,事因祖父黄宏沛看不起香港殖民地的规定,到医院出生就有出生纸成为大英帝国子民的身份,因此其祖父请了助产士到家里接生。[3] 黄本立在香港读的是粤华附小,学校附近有一家药店,店主的儿子黄文锦当时读中学了,是黄本立的大朋友,后来考入在坪石的国立中山大学工学院。在黄本立被祖父带到广西身处广西矿区时,黄文锦写信告知在坪石将复办培正和培道的联合中学。1941年,黄本立孤身一人从广西长途跋涉乘火车抵达坪石,成为坪石培联中学的第一届学生。1945年,他进入岭南大学物理系,同样也成为原子光谱专家,后被评为院士。

  岭南才女冼玉清出生于澳门,在香港圣士提女校专攻英文,1917年考入广州岭南大学,抗日战争时期在粤北大村的竹棚内进行教学。

  坪石是很多香港、澳门的学校继续成长的地方。现在,广州依然有培正小学、培正中学,在香港也有培正,而澳门、香港也都有培道。如果要成为百年老校,都绕不开抗日战争教育历史,必须来到坪石、曲江、连州或者粤北山区的其他村庄,寻找在抗日战争年代具有教育使命感前辈的守护,这是推动粤北华南教育历史基地活化保护的动力之一,这里印证着寻找粤港澳苦难中的守望相助。香港沦陷的时候,上万名学子要经过十几天的坐船、走路,才能从香港到达乐昌坪石、曲江求学。这些学子保持了香港、澳门本身的学术延续不断。司徒卫先生后来到了澳门,成为澳门岭南中学的校长,崔世安先生就是毕业于此中学。

 

  三、又见康乐园

  康乐园承载了丰厚的华南教育历史,中山大学与私立岭南大学共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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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根据历史照片绘制的私立岭南大学码头场景(作者绘)。

  抗日战争时期,在曲江仙人庙建立的“山区中的岭大”,按照康乐园的教学楼名字命名,用木、草与竹搭建的临时建筑,如黑石屋、嘉里佩堂、科学楼和怀士堂等,山中又见康乐园。

  司徒卫先生的回忆文章《从港战到复校(韶关仙人庙)》,非常真实地表现了曲江大村私立岭南大学办学的情形:

  从友人处得悉校长到韶后迳即赴渝,为筹备复校故备尝艰苦,劫也,病也而终不扰其意志,用卒成功,兹在韶办理员生报到云,余因之振奋无已。钱校董谓余,盍致电校长告以平安抵家,且询有无助之处可乎,余用其言,数日复电至,则[来韶桂办学]也。遂启程,四月抄到曲江。余穿中国便装,布为余母数十年织存。面目黝黑,判若两人,友好乍见如不相识,兹可笑也。

  学校驻韶办事处设青年会中,地址则向循道会借用者,斗室湫溢,案牍寡如,员生报到者磨肩擦肘,如沙丁鱼之在罐中。而校长与二三同工即于此数方尺间埋头工作。校长见余不及寒暄劈头告曰:“兹有极饶趣味之工作,专候兄来,其为我开发大村校址如何?”应之曰:“可!”夫大村距离前线几里?环境如何?人情、风土、蚊、蝇、疾厉又如何?尚茫然未得而知,乃遽承此重责。无他,盖余深信余友必不置余于歧路耳。盘桓4日偕杨子显同工行,所携简单行李数件并炊具少许。既登车,指行李谓杨曰:“岭南之复兴在于是矣。”相顾作会心微笑,此时之乐无涯涘也。抵仙人庙站,无迓者,雇伕肩物引路,而伕以未知远近,索价几何,迟疑未敢应也。访站长,知该路工程师为本校同学,欣然指导,遂入校,校址乃长官部持赠,其先以为训练干部之所,中驻士兵10余,为特务营属,日常无事,灌园艺疏,以时运韶供其侣焉。一经问询即承引带,盖接上官电饬洒扫宅宇为本校用矣。止一茅棚,即今之格兰堂是。启门入,霉气郁郁令人不舒,余生火煮茗邀作长谈,藉解岑寂,是爷席地而睡于棚之一隅,今以之为总务处办公室矣,此时唯一家具只一木水桶,既以之覆盖食物,其底则吾人之食桌也。此种生活,惟少时环鲁滨生漂流记恍惚似之。居数日,与乡人稍习,借得椅桌二事以开始工作。余习美术,是间樟木参天,原田在望。山花红紫上下相错,自然环境,美妙绝伦。余乃绘一图案,中为校徽,两旁春花环绕,国徽上覆其岭,意若云:“岭南于自由国土中复兴,如春花之灿烂矣。”图案今悬格兰堂门首。时未兴建,得日与大村耆绅游,于本校历史旨趣,与夫此次内迁经过,农学院在坪石办理情形,详为讲述,乡人以痼于闭关自守之念,新客难得欢迎,始至时学凡粮食蔬菜肉类,皆拒不见售,校去市集远,采购维艰矣,历一阅月而隔断斯泯,则感情之为效宁不伟欤!同学李英君时适任曲江县长,特召其族长耆老晓喻一切,乡人闻县长之为本校学生,辄问余:“汝为县长师乎?”曰:“唯。方其八九龄时已从余学矣。”厥后礼渐恭。时谚有云:“远亲不如近邻”。余秉斯旨以应付乡人,以为临之以势不如动之以情,故进行不见柄鏊。乡间电影教育所不到,余乃假青年会影机并片来校放映,大村、横岗、大旗岭乡人空群而来,皆诧为未观,濒行灯炬齐明,阡陌之间火龙飞舞,叹观止矣。后郷人谓余:“先生忒耗费哉!”

  复校伊始,百端待举 ,惟全校工作者仅得校长暨会计,文书等二三人,校长为策划复校,延揽教员,筹措经费已日不暇给,开发之务遂委余一人综其全责,当时有山大王之称,余乐而不辞也。粤谚有云:山高皇帝远。余在大村发号施令,有专擅之实而无禀命之劳,毋亦类是,且余嗜好美术,凡事师法自然,所作率杂乱而鲜规章,颇如无政府状态,此其所以为山大王者岂偶然哉?然而母校复兴,岭南中人孰能无责。今余得躬兴其事,宁不足引以夸耀者矣。

  任建筑者周良君,为热心基督教徒,为人忠诚不苟,教会会堂学校校舍出其手建者至多,余幸有此良助,仔肩乃得不重。5月中旬建筑开始鸠工庀材诸凡就绪,而时局突告紧张,当局下令疏散物资人口,校长时在连县未回,同事则多拟撤往坪石,群龙无首,行止皆非。余则力主暂留以待校长回来从详商决。杨子显同工暨谢祺卢芳等,咸讳余言,且愿共同进退,患难之下乃见交情,余所最不能忘者也。约十日校长回,局面恰好转,遂决定兴工。第一座建筑物之怀士堂于以奠基,余之计划怀士堂图则也,忆游美时所参观学生夏令营以及其他场合,皆选浓荫之中以为优美,又观其地之礼拜堂尖塔高耸,备得崇高雄伟之致,于今不忘。大村樟木参天,富有诗意及艺术性,故怀士堂之结构,辄以配合其诗意艺术性为原则,其形则仿外国学院为蓝本,敷壁支柱尽其合度,务使外观惬意,内容又能适应各项集会之需求,虽不敢云孤诣经营,亦略费苦心于是矣。大村是名在粤语不甚雅驯,因冠以岭字名岭大村且以志岭南工作。

  校址之分配以怀士堂之东为大学部建筑处,其西南则属于附中,附中以原有棚屋甚多,改建可用,大学部分则旧舍较少新建居多,各旧生抵韶报到后,多因居停不易,请求来校住宿,皆允协助开发之务,今日康庄广阔之道路球场,实为当时各生流汗之成绩,吁可念也!八月初建筑局部就绪,乃先设立附中夏令班,爰电美国基金会暨各校董“岭南工作开始”矣。自港陷迄今,为时不过半载强,其间行旅之濡滞,人事之牵缠,工作时间才五阅月,而已盘根错节绿叶成荫,如浪子无家空掌赤手,而期须间有产业事工,美国校董将惊奇赞叹耶?将怀疑不信耶?余不得而知也。学生之经济断绝者,得享受工读待遇,凡肯贡其余力胥可得此资助。夏令学生赖劳资所入以解决膳宿费用者,为数实多。想其登山下瞰,见庐舍俨然高下相望,追忆曩时斩棘披榛之情景,料当有无限欣慰激荡于中也。

  与本校同病相怜者,有广州协和神学院,苏州东吴大学,皆一再播迁不遑宁处。协和始迁大理之喜洲,以环境不宜故还粤,本校亦以横岗宅宇使乐其居,东吴曾一度迁闽,是时又来粤境,本校亦以横岗余舍以相借用。更本同舟共济之义,两校学生皆准来校搭课,两校教授亦互任课程。兹第二学期开始,两校基础渐固,协和已陆续增建校舍,东吴则迁至本校西南另辟新宇矣。

  夏令班结束后,大中学各随之筹备复课,同事之续至者渐多,悉延至回校,且各赠旅费以慰辛旁,又增住所以安顿教员眷属,一切皆尽使安适。内地人力物力皆较缺乏,故规模略逊在港之时,然兴复既已支离残破之家庭,并非易事,则现时局面,良足令人惬意,而引为自慰矣。开课而后,谢昭杰兄结束港中工作间关来韶,负总务之责。余仔肩得卸欣幸逾恒,诚以校务既入稳定时期,即需一有组织有系统之机构始能应付繁重之事务,余处事既乏条理,在数月山大王任内能无陨越已窃自庆,至于今后之发展,应为沉着坚毅之长才,陨则非其人也。

  ……当余追忆初来之际寂寞荒凉,当天一灯如豆与各同工共话沧桑之时。乌能想象今日之春华秋实灿耀人前也哉!于此不禁慨然!校内学生活动极为蓬勃,宗教的每星期有主日崇拜每夕有晚祷会,又随时举办奋兴会,夕阳会以及宗教问题研究等。校内无礼拜堂,而在怀士堂中稍变形式位置,亦可供叙集之用。初无钢琴,无诗本,颂诗輙以白纸大字写出众览,吾人歌颂兴趣未见其低,今则既有钢琴又有油印诗歌以供应用矣。学术的每周皆有各种问题或时事演讲会,座谈会,讨论会,又有专题演讲比赛,征文竞赛等,研究之风至盛;学校则每两星期举行大学周一次,敦请名流来校讲学,每星期一纪念周则由教授轮流担任,学生对此兴趣亦浓。服务的则学生青年会曾开设乡童小学,学生约五十人,现更拟举办工人俱乐部,及乡村医药福利工作,四月间为此发动二万元征求运动成绩甚完满也。娱乐的有各班社之戏剧比赛,表演,音乐,运动等会,并以时邀请乡人参观,感情至洽。且会为献机运动赴韶演唱,博得好评,其他如学生主办之岭南周报,文学院主办旬刊,相继出版,兹又筹备恢复南风,附中学生亦为南中复刊筹募经费,超社为此挑战各班社学会球赛,热心可嘉。教职员之交际,每月有茶叙一次,辄七八十人长咸集,亦称盛会,本年二月底为欢迎钟师母暨林逸民校董,曾举行聚餐,济济一堂,尤使余不能无今昔之感者也。

  在岭大村者大中学生凡五百二十余人,教职员数亦六十,然疫患甚少,疟疾间有发生,第不如一般想象之烈,语曰平安是福,于此乃觉吾侪之得邀天眷为独厚也。若干学生,平日跬步不离保传尊养优处,今则随校来此山陬,别家庭亲旧以完成其学业,此种坚忍卓绝之精神非可多得。课余之暇,三五成群遨游大自然中,土苴万物,遐举云霄,每念及祖国前途其在斯辈,兴奋之余,辄不觉潸然泪下矣。

  复校以来,各方面经济之支援,人事之便利,无不表现岭南之为多数有心人所关怀,尤其本校同学更无时不惓惓在抱也。今有之岭南大学纵在建筑上未能追美畴昔,而精神上则余认为或有过之,年来强寇凭凌,一迁香港再迁曲江,元气已大斲丧,而仍能生存,且竖立不屈,卒以打开出路奠定新基,风雨不能侵蚀,撼击不能动摇,谓其强建胜前岂虚语哉!余以是而夸耀,而满足,余且觉能与一群英勇有为朝气蓬勃之员生共同工作,余将返老还童矣。

  兹所引述,殆如初学画人略得平面印象而无透视功夫,故关于经济,课程设备,以及图书仪器,行政措施一切具体报道非余所耳熟能详,然余始终相信其必能循序渐进以臻于完美完善之境,此盖以现时一切备胜从前而占之也。余能承受委托襄助复校之一员,荣宠无己况且以为凡岭南人应有同感,使当时不能贾其余勇,怯馁趦趄,而为他人先下一著者,则其惭愧为何如乎?尝思过去数月之中,惨淡经营,有惊恐,试炼,有束缚,障碍,皆一本信心屏除疑虑以成此日之果实,余之经历有如倒啖甘蔗渐入佳境,从前一切苦难,在回忆中若谏果之回甘也。

司徒卫——原岭南分校校长[4]

  司徒卫先生留下了文字,还留下了珍贵的“岭大村”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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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粤北时期的岭南大学(司徒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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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坪石岭南大学农学院(司徒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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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抗战时期岭南大学的首座宿舍(司徒卫画)。

  2019年12月4日,韶关文旅体局和韶关学院的同仁们经过田野调查考证,确定了抗战时期岭南大学和东吴大学的旧址,这对粤港澳、上海、苏州和台湾的教育历史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可以考虑,适当修建一两间木屋,参考当年的样式,将历史故事铭记在空间上,对不存在的校舍,寻找当年的校内路径,结合历史照片和司徒卫先生的画作,在原址展示形成视觉的历史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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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韶关浈江区大村原岭南大学旧址之一(作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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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韶关浈江区大村原岭南大学旧址之二(作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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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韶关浈江区大村原岭南大学旧址之三(作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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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韶关浈江区大村原岭南大学旧址之四(作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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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韶关浈江区大村原岭南大学旧址之五(作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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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抗战岭大纪念馆的构思图(作者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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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根据历史照片画的抗战岭大办公室(作者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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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根据历史照片画的抗战岭大宿舍(作者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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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根据历史照片画的岭大大村木桥(作者绘)。

  在大村仼教的、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岭南才女冼玉清。香港沦陷后,她回澳门暂避。当在大村的岭南大学临时校舍建好复学后,应李应林之约,她义不容辞启程赴粤北,从湛江多地辗转抵达大村。这段时间留下多首爱国诗篇,经赤坎有诗曰:“国愁千叠一身遥,肯被黄花笑折腰。地限华夷遗恨在,几回痴立寸金桥。”[5]1945年曲江沦陷,又有诗曰:“枕席何曾片刻宁,怕闻宵鹤泪华亭。关门自此无关锁,风度楼头有血腥。”[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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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冼玉清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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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1927年同学日的女同学合照,前排坐者第二人为日后的冼玉清教授。

  步入康乐园,当笔者到桂先生家请教岭南大学的历史、给老先生展示仙人庙的旧照片时,他马上认出是大村存岭大的照片,他见过这些照片。桂先生在1949年考入岭南大学经济系,是中山大学恢复岭南学院的倡导者之一。当将康乐园318号中山大学季风与环境研究中心的照片给桂先生过目时,他马上认出是岭大文理学院院长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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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现康乐园318号,中山大学季风与环境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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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康乐园318号的历史照片,当年为文理学院院长粱敬敦的住所。

  在粤北的艰苦条件下,无论是坪石还是曲江,众多的学术精英人物齐集。朱谦之,后来是北京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当时,他在坪石成为文学院的院长。毛泽东写的传记里头专门讲到,自己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做图书馆管理员时,跟一个北大的学生进行关于无政府主义问题的交流,这个北大学生就是朱谦之。朱先生在坪石坚守了近5年的教学,在粤北的教学是非常艰苦的、艰难的,要在敌军飞机在天空上盘旋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进行教学。可以说,这是中国伟大的教育史中的一个奇迹。中国教育史不仅要讲西南联大,也要讲粤北华南的教育。这是冒着炮火履行使命感的教育,更是一段伟大的国家记忆。

  在粤北的这批大师中,还有经济学家王亚南。王亚南是《资本论》的翻译者,他翻译完《资本论》以后,跟郭大力两个人在重庆待了一阵子,然后王亚南来到了坪石镇武阳司这座小村落,在国立中山大学法学院担任经济系主任和教授。王亚南登上了大学讲堂,教授的课程有西方经济学,开讲了《资本论》。从某种意义来讲,《资本论》的第一讲堂在广东坪石。存于广东省档案馆的国立中山大学文档里,王亚南本人填写的教师登记表中,有关著作写着的就是《资本论》译著。《资本论》、《中国经济原论》对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的政治、经济意义重大,是制度的理论基础。郭大力先生在1941年到了粤北连州东陂广东省立文理学院任职,同时开始翻译《剩余价值学说》。陈安仁先生在粤北写成了《中国民族抗战史》;郑师许的《西沙群岛志》仍是国家领土统一的重要历史依据。1942年,在连州东陂广东省立文理学院任教的阮镜清发表了《原始画之心理》,当中写到:

  本文原作于一九三七年“七·七”抗战爆发前后,全文包括的问题较多,除了这里论及的三项外,还有原始画的色彩、原始画的个性、原始儿童的画、原始画与精神病患者的画的比较、原始画与原始语等五项内容。可惜,这些论文已于一九三八年十月广州沦陷时,随着我们可爱的山河,与作者的全部书籍,两种拙作旧文稿《原始人心理之发展》、《增进学习效率的客观条件》,通通落到了侵略者的手里。这里仅存的三项内容,稍加修削剪裁,虽然也能自成系统,单独发表,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不过,其中的九幅插图和注释中所引的参考书目共四十三种,通通毁于战火,无法搜寻查考,这又是大幸中的大不幸了。

  我魂萦梦牵的家乡沦陷已经三载,每披残卷,就不能不使我联想起那一大片锦绣山河。但是,地方丢了,只要众志成城,奋起抗击,总是可以收复的。胜利终有期,我对此坚信不疑,一切的损失,我们都应当惮精竭虑去弥补挽回。那么,谁又敢说这项研究永远没有下文呢?

阮镜清于广东连县东陂广东省立文理学院

一九四二年二月[7]

  阮先生在华南师范大学继续任教。如今,人们阅读当年他的文章,能加深对儿童绘画的理解。

  在坪石受中学教育的邓锡群,毕生从事激光焊接专业研究,今天的神舟系列飞船制造仍离不开他研发的激光技术。

  粤北华南教育历史的使命感保持了教育的力量、推进着中国的国家强大。

 

  注释:

  [1] 《韶关文史资料13》,杨文麟:“抗战时期在粤北的穗港澳港澳学校”。

  [2] 詹文格、詹古丰著:《激光先驱邓锡铭》,广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31页。

  [3] 杨聪风、王尊本著:《绚丽多彩的光谱人生:黄本立传》,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年,16页。

  [4] 杨慎之选编:《阮镜清心理学论文选》,湖南教育出版社,1986年,53页。

  [5] 冼玉清《流离百咏》,广州文光馆1949年出版,第1页。

  [6] 冼玉清《流离百咏》,广州文光馆1949年出版,第16页。

  [7] 李瑞明编:《岭南大学》,岭南(大学)筹募发展委员会,1997年,184页。

 

  (注:文中所刊司徒卫先生的画作,摘自《司徒卫的艺术世界:红灰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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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江家敏